你不記得我了?
慕云卿想,怎么可能不記得!
她那短短一生,容錦絕對是當中濃墨重彩的一筆。
她從來沒有像那樣被人掌控過,縱然初時在侯府受人愚弄,后來她也施計報復了回去,可唯獨容錦……她斗不過。
最初被囚禁時,她恨過他,也真真畏懼他,可不知從何時起,就恨不起來了,面對容錦時復雜的心境她自己也理不清。
她唯一確定的就是,他于她心間扎根很深……
粉唇微啟,一聲輕嘆逸出唇間。
容錦的那句話在她耳邊反復回響,如石落淵泉,驚天巨響后,讓原本平靜的湖面泛起陣陣漣漪,余韻難消。
他為什么會那樣問她?
難道他當真是重生的?!
還是說……他們從前真的見過,只是自己忘記了?
重生以來,慕云卿本就極少安眠,縱然睡著也總是噩夢連連,今夜更是連睡都睡不著了。
腦海中不禁回想起容錦說話時的樣子。
失落那樣清晰地刻在他的眸中。
慕云卿當時驚愕地愣在原地,容錦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。
他不再等她的回答,抬腳離開,經過她身邊時,她似乎聽到了一聲很輕的嘆息,輕飄飄的,竟莫名有些繾綣的感覺,但更多的還是苦澀和無奈。
但那可能嗎?
從前那般鐵血手腕的容錦也會有那般無奈的時候?
實在是靜不下心來,慕云卿又翻了一次身。
周嬤嬤聽著里間的動靜,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,放輕聲音問道:“小姐還沒睡著嗎?”
“……嗯。”
周嬤嬤微微掀開紗幔的一角:“可要奴婢去點些安神香?”
“不必了。”左右也睡不著,慕云卿索性從榻上坐了起來。
周嬤嬤面有憂色:“小王爺走后,小姐便一直心神不寧的,不知他與您說了什么?可是出了什么要緊的事?”
慕云卿微微搖頭:“嬤嬤只需記得,日后見到康王府的人躲遠一些,像今日這般頂撞小王爺之舉也斷不可為,我知嬤嬤是為了我好,只是他不是咱們能招惹得起的。”
“是,奴婢記下了。”
周嬤嬤服侍慕云卿也有些年頭了,還從未見過她如此避諱某個人,但回想在江南的那些年,她不曾見過自家小姐與那位小王爺有何糾葛,緣何這般對其避之不及,卻又似乎很了解對方性情的樣子?
回過神來,周嬤嬤見慕云卿慵懶地倚在迎枕上,眉間似有倦色,便柔聲道:“小姐縱是睡不著,也還是躺下養養精神的好,總這么熬著身子要吃不消的。”
不想讓周嬤嬤為自己懸心,慕云卿便依言躺了回去。
一夜輾轉,直至天明時分方才打了個盹兒。
翌日晨起,慕云卿的臉色便有些蒼白。
用過早膳,周嬤嬤本想服侍慕云卿再歇一會兒,不想老夫人身邊的如意來傳說,說是讓慕云卿去趟寶墨堂,有要事。
一兩在旁邊聽得皺眉,小嘴撅得都能掛油瓶了,待到如意走了,她忍不住嘟囔:“呸!什么要緊事能要緊得過我家小姐的身子!”
慕云卿失笑:“罷了,去瞧瞧。”
她倒也沒有那般嬌弱。
何況比起歇在房中閑著沒事,她倒愿意去看看老夫人那邊又起了什么幺蛾子。
一路出了客院去寶墨堂,慕云卿發現今日侯府安靜得很,下人們都默默做事,各個噤若寒蟬的樣子。
行至寶墨堂廊下,她竟見有小丫鬟拿柳條沾了水撣在各處。
慕云卿不動聲色地掃了兩眼,心下微思。
她曾聽過一句老話,叫“柳樹枝打鬼,每打一下短三寸”,這是叫鬼魂飛魄散的法子。
心下百轉,慕云卿面上卻未露分毫,緩步步入寶墨堂。
秦氏和孫氏都在,連同兩房來給老夫人請安的小輩們,人屬實不少,卻都靜默無聲,不似往日熱鬧。
慕云卿一一見禮,而后方才落座。
老夫人將身子歪向一側,對慕云卿道:“叫你過來,是有件事與你說,這府上近來不太平,你兄弟姊妹他們接連出事,你大舅母呢又病懨懨的,她恐是府中風水不好,想請個道長回來瞧瞧。”
“外祖母可是需要卿兒做什么嗎?”
“哪里用你做什么,只是你才來這府上便興起看風水這檔子事,我恐你這孩子多心,是以提前知會一聲,免得你又胡思亂想。”老夫人狀似嗔怪,實則卻似愛護。
慕云卿垂眸,淺淺一笑:“外祖母用心良苦,卿兒省得的。”
老夫人這才放心地點頭:“老大媳婦那便依你所言,去請個道士來府里瞧瞧,看究竟是不是風水的問題。”
“是。”
秦氏應了一聲,當下便吩咐下人出去請人了。
等那道士來的工夫,慕云卿安然地品著茶,不著痕跡地打量房中眾人。
沈拓目不能視、沈妙詩纏綿病榻、沈妙菡臉傷未愈……是以那兄妹三人皆未到場。
除了他們,大房之中就只剩下一個庶出的小姐沒來,行五,名為沈妙歡。
她下生時生母便難產去了,秦氏嫌她命硬并不似沈妙詩那般教養在身邊,只由得她自生自滅,是以她一貫在府中存在感極低。
像今日這般她沒在場,似乎也沒人注意到這一點。
倒是二房那邊來得齊全,兩位公子和兩位小姐都到了。
四公子沈晏是庶出。
五公子沈奕年方十歲,與三小姐沈妙薇和四小姐沈妙蕓一樣,均是二夫人秦氏親生的。
慕云卿漫不經心地掃過他們,心下暗忖,比起大房一干有勇無謀的人,孫氏教導出的這幾個孩子城府可就深多了。
慕云卿正想著,忽聞婢女的聲音響起。
“老夫人,道長請回來了。”
因著廳中女眷眾多,是以那道長并未貿然進來,而是隔著屏風向老夫人問了安:“山人道號清虛,給老夫人、二位夫人并各位公子小姐請安。”
老夫人喝了口茶,拿帕子擦了擦嘴角,才道:“嗯,有勞道長了。”
又寒暄幾句,清虛道長才由婢女并一名小廝引著,在府中各處轉了轉,尤其是當日沈妙詩落水的那個湖還有二房姨娘投的那口井。
其余人皆在寶墨堂等著。
對于清虛道長這號人物,慕云卿也算有所耳聞,近來京中最炙手可熱的道士怕就是他了,各府上若要做何法事,多是請他去。
慕云卿初聞他大名的時候還想,他或許當真有些本事。
后來發現,那都是些騙人的本事。
約莫一盞茶的工夫,清虛道長方才回來。
老夫人叫人奉茶,他沒喝,語氣沉重道:“府中風水倒好,只是有邪祟作亂,若不除去,貧道難以安心。”
此言一出,眾人皆驚。
唯有慕云卿,垂眸擋住了眼底的笑意,心道果然,就是個老神棍。
一兩也不信,小聲嘟囔:“邪祟個粑粑……”
倒是秦氏,立刻緊張兮兮地追問道:“邪祟?!這府中竟有邪祟?”
清虛道長沉吟一聲:“此乃惡靈奪舍,若不盡早除去,日后恐生大患,只是它如今附了體,貧道若要除它也須得費一番工夫。”
“附體?!”
“是。”清虛道長言之鑿鑿:“大凡那等惡靈冤魂,多是前世心有不 心有不甘,因執念太重方才逗留人間,尋機報復。”